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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治慢生活
作者
李慧丽
生于山西省潞城，年参加工作，先后在乡镇，新闻中心等单位任职，工作之余爱好写作，有零星文字在省市报刊杂志发表。现为山西省女作家协会会员，潞城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熬脑大葱：四十年的下山路
摄影：王鹏
流火七月，绿与生机，在海拔米的云岩山巅，绵延、勃发。
撒了欢般疯长的大葱、玉米、土豆、谷子等绿油油的庄稼簇拥着一个崭新的村庄。红砖蓝瓦，悠闲富足。
从城市的一角逶迤而来的我，瞬间就跌入了另一个世界，那么安静，那么向上。耳边只有鸟的鸣唱和庄稼的拔节声。一畦畦顺着山势而开垦的田地并不开阔，却整齐地层层攀升成梯田。
大葱是这无边“绿”中的“主角”。
我也是慕着此“角”的名而来。
远离城市喧嚣，隐于山间的这个小村庄就是盛产“熬脑大葱”的熬脑村。
熬脑村很小，全村仅76户，三百余口人。
但熬脑村很有名。
因为名扬省内外的“熬脑大葱”，“熬脑”这两个字，也随着“熬脑大葱”翻过云岩山，走出好远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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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王鹏
熬脑村村民祖上大都是从山东、河南等地逃荒而来的，乡音浑杂，五湖四海，素有“三省十八县”之称。
当年人们为了躲避战火，逃离饥荒，一路颠簸从故乡来到了云岩山上这片开阔地带。就着土崖挖出几孔窑洞，就算安家了。从此后，他乡便成为了故乡。
这里地广人稀，远离纷争。经历过流离、动乱的熬脑人，无比珍惜来之不易的安宁。他们把所有的心血与汗水都交付给了这里的每寸黄土地，世代躬耕深作，自给自足。
他们种植玉米、小麦、土豆、谷子等普通大田作物。但任凭汗水打湿了四季，脑汁绞碎了长夜，依然是只能解决温饱。
仿佛这山高风大，地偏人稀，石厚土薄、资源匮乏的自然环境阻碍着幸福之门的开启。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熬脑村依然是一个贫穷，闭塞的小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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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王鹏
据说，古时熬脑村有一智者人称大麻子（音）。由于他智慧超群，能力过人，县太爷常常请他到县衙协助“办公”。经他调解的官司总能顺理办结。由于他处理各种疑难问题时总会费尽心思，耗尽脑力，俗称“熬脑”。后来，人们便把大麻子所在的村庄称为熬脑村。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从五湖四海迁移而来的熬脑人，在这片土地的养育下，亦习惯事事动脑筋、想办法。
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越过云岩山的重重山峦吹拂在了熬脑村的土地上。勤劳智慧的熬脑人，世代在这高高的山巅之上，视土地为衣食父母。在改革的大潮中，他们依然脚踏着这方土地畅想未来。
借着改革东风，凭着智慧头脑，熬脑人改变传统靠天吃饭的种植模式，开始实行科学做田。
他们从省里和长治市请来专家，给土地“把脉”，开始试种耐寒小麦，进行玉米高密度种植试验，面积从5亩到20亩到大面积推广，贫瘠的土地几经捯饬，开始变得肥沃。小麦亩产达公斤到公斤，玉米每亩种植密度达到3株到0株，村民的日子有了起色。
但熬脑人并没有因此满足、停滞。他们对土地的期望与热忱如高高的云岩山脉，连绵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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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王鹏
年，二十出头的孙兴旺当选熬脑村村长。
孙兴旺从爷爷那辈从河南林县迁移而来起，就一直居住在熬脑村，整日与土地打着交道，也整日里琢磨着土地。
一日，他从潞城市店上镇牛村路过时，看到村边竖有一块牌子“潞城大葱种植基地”。回来后，就一直在想：种大葱肯定比种普通粮食作物效益好，有钱攒。牛村的情况与熬脑相似，他们能种，我们为什么不能？
“大葱是什么？是日常厨房里的必备之物，是北方人的最爱。特别是秋冬季，储存大葱成为北方人的习惯。
大葱是一种菜蔬，可作调味之品，大葱还是一种“保健品”，可防治疫病，冬季感冒了，喝一碗葱姜熬成的热汤，瞬间便会血脉畅通，汗滴浸浸，体内的寒气顺着毛孔被赶了出来。
也就是说，大葱在北方、在上党，市场前景非常看好。”
经过一番“熬脑”，孙兴旺立说立行，立即于当年初夏，买来葱苗，种在地里，可是秋后一看却傻了眼，大葱不大，小葱不小，品相味道全不行。
那时恰逢县科协定点帮扶熬脑村，农业专家们帮助孙兴旺查找问题，制定对策。最后发现是源头上出现了问题——买了假葱秧，并不是熬脑村土质、环境问题，推荐他使用章丘大葱系列产品再来试一试。
孙兴旺立即买来章丘葱籽，于白露后撒在别人的菜园里。第二年春天起回葱秧种在熬脑村自家的田地里。
起初试种了一二亩，谁知秋后长势良好。当年收葱后，每晚赶着毛驴车半夜出发，凌晨到达到几十公里外的长钢集团市场叫卖，卖完一算帐，比种植大田作物收益好多了。决定第二年继续种。
从科技种田中尝过甜头的熬脑人，依然想通过先进的科学技术把葱种好。于是，孙兴旺同村里几个年轻人，自费赴山东章丘参观学习。因为山东章丘是中国最大的大葱种植、加工、出口基地，那里的大葱种植技术全国领先。
“熬脑大葱”，从那时起开始在熬脑村安家落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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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王鹏
村民们看到孙兴旺种葱“发了财”，十几户村民便跟着种。
他们边学边种，边种边学。竟也把大葱种出了气候。
熬脑村土薄石厚，以前常说“种啥啥不长”。可大葱由于其性耐寒抗热，竟也挺适应这个特殊的地理环境。
再加上熬脑村人天性勤劳，不知苦累。在四季轮回中，熬脑大葱名气日渐响亮。
后来，他们不用再赶着驴车摸着黑去长钢市场零售叫卖了，直接送到长治市紫坊批发市场，一过秤，拿钱，回家。慢慢地，运输工具也从驴车换成了三轮。
再后来，他们在本村便可把葱卖出去。年，熬脑村投资40余万元在村边的青石板上建起了大葱交易市场，村民将大葱从地里运到交易市场的站台上，一过磅就可以倒到商贩的车上。
酒香不怕巷子深。从此后，熬脑村人足不出户，就可以让自己的葱走出上党，走入其他省市。
并且是熬脑大葱有多少、卖多少，很受欢迎。
吃过熬脑大葱的人们都知道，熬脑大葱炒菜时，浓香四溢，与其他菜疏搭配一起凉拌时，辛辣爽口。当葱花扔进滚烫的热油，瞬间溅起的油星会把浓郁的葱香送出屋外几米远，让过路之人吸鼻咂嘴。
这是因为，熬脑村从种植大葱开始起，施的肥料全是农家肥，精心管护下，熬脑大葱的品相口感明显优于其它品种。直到今天，他们依然在使用有机肥种植大葱。
看到了好处，尝到了甜头的熬脑人，种植大葱的队伍越来越壮大，如今全村七十六户，就有六十余户在从事大葱种植，剩下的几户实在是年老体弱，无法种植。
全村八百余亩耕地，近四百亩耕地上是大葱。也许你会问，“为什么不用全部的耕地种植？”那是因为，大葱种植易滋生各种病菌，种植大葱二年后，必须轮换品种种植其他农作物。种葱，特别耗费地力，必须种种停停，就和一个人累了要休息一样。由于大葱地肥沃，轮换种植后，农作物长势好，产量高。
“现在全村家家户户都种植大葱，户均5亩左右。按历年行情计算，每亩纯收入都在0元——元。”有人为熬脑村做过粗略的计算。
熬脑大葱名扬千万里，熬脑人也因葱而富了。
上世纪80年代，村民们把土窑洞的外墙裱起来，有的还盖起了砖窑洞；
90年代，村民们盖起了二层小楼、一层平房等砖瓦房。先辈初来时就势而挖的土窑洞逐渐退出历史舞台。此时，村民们的新房不仅注重外表的气派，亦开始像城里人一样讲究内部结构和装饰；
进入新世纪，手机、电脑、小骄车等奢侈用品开始走上云岩山；
年后，熬脑人开始进城买房。据年一则题为《山西潞城熬脑村三分之二村民进城买楼房》的新闻报道称，“该村有76户，在长治城区、潞城市区买房的户就有50多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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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网络
年7月18日上午十点左右，室外温度三十度左右，酷署难耐。
田野里的各种庄稼、菜疏坦然地暴露在烈日下，接受着最强的光照。而侍弄庄稼的主人也在他的田地里接受着炙烤。
我们在熬脑村的大葱地里见到了正在待弄葱秧的孙兴旺。他现在在村里种植二十余亩大葱。
孙兴旺戴着一顶草帽，皮肤黝黑，牙齿洁白，脚上还沾着田里泥土的他，却是一身的整洁。
初见时以为是一位四十出头的农村汉子，交谈中才知是一位已过知天命之年的爷爷。
熬脑人总是这么地出人意料。
种了三十多年大葱，也当了三十多年村干部的他，如今仍然在种植大葱。去年，村干部卸任后，孙兴旺把全部精力用在了大葱的种植创新上。
眼前的这片葱地因前两天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风，吹倒了好多。他不无感慨地对我们说，“传统种植方法必须改进了，人工开沟深度不达，导致大葱抗风能力不强，葱白长度不够！”
他说，他今年已先后到三十多个地市，参观学习大葱种植技术。发现日本岗葱叶短、根长，抗风能力强，产量高，市场前景好，他今年就示范种植了五十余亩。其实，三十多年来孙兴旺一直在不停地学习。仅山东章丘大葱种植基地几十年来，已不知去过多少趟，他在那里的所见、所闻、所学，都在岁月发酵中成为他在熬脑种植大葱的理论知识，成功实践。
他没有上过什么专门的学校，没有经过专业的培训。这么多知识就来自于三十多年的不断学习、亲身实践。如今，他还时常给别人讲授大葱种植技术。
“这片大葱再过一个月左右就能收获进入市场了，偏偏这时倒了这么多！”
“啊？大葱不是秋后才收吗？”我立即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哈哈，我现在正在尝试种植两季葱，你看到的这片是七八月份收获的，还有一季葱就是你说的秋冬收获的。”孙兴旺即刻给出了答案。
我亦瞬间感到了自己的无知与落伍。
两季葱，就是一季葱收割后，立即在空出的地里插进新秧，这样一块葱田，一年可收获两次。收益也就在原有基础上翻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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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孙兴旺把熬脑大葱从云岩山带到了平川地带合室村。这一年，孙兴旺成立了鑫熬兴种植有限公司，通过土地流转的形式从合室村流转近二百亩土地，大面积种植大葱。
熬脑大葱走过三十多年来，它的良好品质与口碑仿佛就是和那高高的云岩山连在一起的。从山川走下平原的熬脑大葱，会面临着什么样的命运呢？
在合室乡合室村近二百亩平坦的田地里，有的大葱已长成“壮年”，接近成熟，这就是孙兴旺说的阴历七月收割的葱；有的刚刚插秧不久，还在田垄里悄悄地生长着，这是秋冬季收获的葱。
从目前的长势看，大葱从高山到平原试验成功。
熬脑大葱“下山”之前，在潞城市境内，所有成规模有影响的大葱，大都是在丘陵地区种植成功的，包括前面所提到的店上镇牛村也属山区丘陵地。
熬脑大葱来到平原后，孙兴旺购进机械实施机械化种植。其中的移栽机每小时可移栽大葱1亩多，松土、开沟、种植、培土一次完成，省时省力，同比可以节约劳动力15人左右。
我们来到鑫熬种植公司时，孙兴旺依然在熬脑村的大葱地里忙活着。他的大儿子孙伟带领二十余个工人正在公司管护着连片的大葱。
一马平川的田地里，是一望无际的绿。从山下走进平原的大葱同样在烈日下恣意地生长。平川种植相较于山区种植具有节约劳力、降低成本、便于运输、易成规模等众多优势。
熬脑大葱下山，不仅开创了在平原地带种植大葱和机械化种植大葱的两项潞城历史，而且今后必将带动平川地带群众种植大葱，奔向小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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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葱种植，让熬脑人走上富裕路，也让外界齐刷刷投来艳羡的目光。可是，有多少人知道，大葱种植是一项非常辛苦的工作？
人们常用“脸朝黄土，背朝天”来形容庄稼人的辛苦。我来自农村，田地里的各种活计我几乎都尝试过。我知道，炙热的日头下，荷锄耕耘的辛劳。当你埋头穿梭在一人多高的玉米地里，如蒸似烤地翻地培土时，身体上极度的劳累，都会让你忘了全世界，什么诗和远方，在此时都是云烟。
一代文豪劳东坡，在经历“乌台诗案”后，命运走势急转直下，为生存为填饱肚子，他躬耕于东坡之上。此时，什么大宋王朝，什么命运无常，所有的感慨都被掩埋在了锄头之下。他熟记于心的孔孟老庄、四书五经，此时都没了用场。
种地，是身体上极大的承受与付出，这就是老百姓常说的“受苦”。
而大葱种植尤为辛苦。头年白露后，把葱籽撒在有水源的菜地里，第二年春季从菜地里挖出小葱苗，拉回家，栽种在自家田地里。
他们叫这道工序为“压葱”。我没亲眼见过，据说是人工把葱苗一棵棵摆放在人工开挖出的一垄垄的沟壑内，再在葱根上培土。挖沟、培土很关键，挖沟越深，培土越多，长在土里的葱白也就越长，秋后就越好卖。
摆葱秧时，人们或蹲或跪，一天下来腰酸背痛，汗流浃背。大葱成长的过程中，还要经过数次培土，以保证葱白足够长。每到秋天收葱时，是他们一年中最忙的季节，顾不上吃饭睡觉，恨不得能生出三头六臂，由于一天长时间的蹲在地里收葱，几天下来，人的脸都会被憋得出现浮肿。
所以，即便他们的汗水在秋后会换成簇新的钞票。但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在前几年时宁愿选择外出打工，也不愿意用汗水浇灌土地。
今年，孙兴旺长年跑运输的大儿子和在外打工的小儿子都双双回到了家乡，与父亲一起从事大葱种植。
不只孙家兄弟，近年来熬脑村好多年轻人都回到了家乡，从事大葱种植。
村里人说，现在的年轻人很有意思。他们在外漂泊一段时间后，最终发现还是在自己家里种大葱最实惠。于是他们回家来了。可是他们害怕长辈们笑话（年轻人以为自己从事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活是丢人的），常常选择人少时偷偷到田里劳动。
其实，熬脑村常住人口并不多。他们大都在城里买了房，也是城里人了。如今，很多村民是开着私家骄车从城里回乡下种葱的。
传统大葱种植很辛苦，可前途一片光明啊！未来在机械化种葱大面积推广开后，熬脑村的年轻人会有更多的精力与时间去谋划更远的未来。
是的，未来有无限可能。就像熬脑大葱，在近四十年的光阴中，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山上到山下。下一个四十年的熬脑人和熬脑大葱又会为我们带来什么样的精彩故事呢？一定会有的。让我们期待吧！
